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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消失的瓷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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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消失的瓷器(九)

雖說等,卻也不是幹等。

在等待牛潤田就位期間,秦放鶴接連做了兩道部署:

第一,向南直隸巡撫衙門發函,要求其轄下所有府州縣衙各級衙門結合失蹤的所有人的年紀體貌特征,回顧近五年來的無名懸案,查看是否有與之相對應的屍體,並進一步核實確認身份。

第二,既然有失蹤人員的家眷言明曾收到過外人捎帶的銀子,那麽找到當初帶銀子的那人,查明是誰托他捎帶,是否是外出務工的本人?如果不是,對方是以何種身份、什麽名義要求捎帶,進一步向上溯源追根。

若是本人,如何確認是本人?可見過戶籍文書?是否有人偽裝?

總而言之,只要有頭,就一定要順著捋到尾。

如果找不到尾,就一定有貓膩。

發函次日,秦山來報,說牛潤田家的兩個管事不服,很不配合。

“先是說要面見您,見不著又發癲,說什麽牛家也不是沒名沒姓的,沒道理平白無故叫了他們來又不辦正事……”

“這麽硬氣?”秦放鶴失笑。

“可不是麽,”秦山撇了撇嘴,“聽說憑借牛家那點名頭,可謂橫行無忌,坊間傳言,便是牛家的奴才,也比外頭的高貴些。”

“哦,”秦放鶴只是笑,“這麽著,你去找古永安,跟他要個僻靜的小屋子,越小越好,越偏僻越好,門窗俱都釘上木板封死了,要縷光不透,四面墻都用棉被包上,越密閉越幽暗越隔音最好。準備好了就挑那個叫囂最歡的丟進去關著,不要打罵。門底下開個小洞,按時送一日兩餐,斷不可與之交談……”

秦山原封不動記下,只是不解,“他們那般囂張,為何還要以禮相待?”

秦放鶴笑而不語,“去吧。”

現在正主不到,拿下人出氣非好漢所為,用刑也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發癲,那就讓他單獨冷靜一下。

經歷過種種嚴酷考驗的職業軍人都未必承受得住的關禁閉,也不知這位高高在上慣了的管事大人能熬幾天?

現在古永安對秦放鶴可謂有求必應,一間小屋子而已,當天下午就置辦好了。

聽說那位叫孫遠的管事剛進去時還破口大罵,說牛家如何如何,結果當天晚上,竟又嚎啕大哭起來,猶如鬼號。

外圍把守的衛士聽了,咋舌不已。

胡子一大把的人了,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好吃好喝的單間,怎麽還哭上了?

剩下那個管事的也是瞠目結舌。

他二人合作已有十數載,深知彼此秉性,也曾共同面對過比欽差到訪更嚴酷的場面,那會兒都沒掉一滴淚,怎麽如今……

七月初四,牛潤田押到。

沒想到負責押解的竟是苗瑞的心腹曹萍,秦放鶴頓時喜出望外,親自迎上去,“怎麽是您親自過來?殺雞焉用牛刀啊。”

當年雲南林場一案,曹萍就曾協助苗瑞立下汗馬功勞,只是一直官職不顯。後來苗瑞在京城等待任命期間,也幫著相互引薦過,彼此十分熟悉,也欣賞對方為人。

如今苗瑞被調往浙江,曹萍也跟著過來。

曹萍哈哈大笑,麻溜行禮,秦放鶴快步前,一把扶住。

曹萍順勢起身回道:“大人說了,您是金貴精細人,初來乍到,一切不熟,難免有刁奴欺上瞞下,特派下官前來護衛。等什麽時候您事了,下官什麽時候再回去,兩邊也好有個交代。”

又當眾問古永安,“我等奉命押解人犯而來,自當事了方能領命而歸,這不算越俎代庖吧?”

古永安也深知苗瑞的大名,且兩邊又是這層關系,別說只是例行公務,就算真的是私人過來保護,他又能說什麽呢?

故而滿口應道:“巡撫大人多慮了,自然不算。苗巡撫思慮周全,盡職盡責,本官佩服,佩服!”

眾人稍作寒暄,後頭的人便進來匯報,“大人,牛潤田帶到!”

秦放鶴跟金暉對視一眼,“來得好,帶上來!”

不多時,兩名衛士便押著個穿醬色銅錢紋直裰的老者進來,正是牛潤田。

但見他七十上下年紀,須發皆白,然面色紅潤有光,皮肉飽滿,帽子上鑲嵌老大一塊翠玉,右手拇指上亦有紅艷艷明晃晃一顆寶石戒指,顯然一直過得很舒心。

大約最不舒心的,便是這幾日了。

“此乃欽差大人,還不跪下!”曹萍喝道。

牛潤田狠命喘了幾口氣,瞇著眼打量秦放鶴和金暉,嗤笑出聲,“毛頭小子,也在老夫面前賣弄官威!我一母同胞的親姐乃當今天子乳母,陛下也曾親自召見老夫,特許見官不跪!”

他左右兩下甩開押解的衛士,努力站直了,還彈了彈滿是褶皺的衣裳,言行舉止間滿是倨傲,仿佛料定了這些人不能拿他怎樣。

“混賬!”曹萍指著鼻子罵道。

說得不好聽一點,這老匹夫就是個奶娘的弟弟,什麽阿物!

偏陛下恩寵,給了一點臉面,竟被這廝扯虎皮作大旗,橫行無忌。

秦放鶴擡手止住他的暴走,又示意同樣不悅的金暉稍安勿躁,自己則上前一步,和顏悅色地問道:“方才您說誰是什麽?”

牛潤田哼了聲,下巴微擡,面露得色,“乳母,”他朝京城所在方位拱了拱手,“當今陛下的乳母!”

“誰是乳母?”秦放鶴仿佛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掏了掏耳朵。

牛潤田耐著性子道:“老夫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陛下吃著我姐姐的血變的奶水長大,就等同於半個兒子,給些體面是應該的!

然後就見秦放鶴松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哎呀,嚇煞我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本官連日來身體略感不適,耳朵也不大靈光,剛才聽岔了,還以為您是陛下乳母,心想難不成天下竟有如此天賦異稟之人?著實吃了一驚。”

金暉率先笑出聲來,曹萍一怔,狂笑如雷,旁聽的古永安等人亦俱都吭哧吭哧憋笑不已。

古永安快笑完了才回過神來,又難掩擔憂地看著秦放鶴。

牛潤田本人不可怕,可他的姐姐畢竟與陛下有點情分,這……

“你!”牛潤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滿面紫漲如豬肝,胸膛劇烈起伏,“黃口小兒休得放肆!老夫,老夫得陛下召見時,你,你還……”

“令姊為陛下乳母,乃是她的榮光,她之功勞,與爾何幹?”秦放鶴冷笑道,“陛下宅心仁厚,素來寬和待下,在他身邊伺候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眾人皆感恩戴德,以為天賜!何曾在外張揚!還是說令姊曾教你藐視皇權,罔顧法紀,顛倒綱常?!”

乳母又如何?

且不說皇子們不止一個乳母,縱然只有一個,如今陛下可還要吃奶麽?

牛潤田喘勻了氣,好似重新找回理智,“休要拿這些大罪名壓我,我也不是被嚇大的……”

年輕人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無限體力和反應速度,秦放鶴持續搶話,“你也休要拿這些著三不著兩的話來搪塞本官,本官只問你,是也不是?”

“爾等乳臭未幹,你……”牛潤田避而不答。

秦放鶴步步緊逼,“回答本官的問題,是,還是不是?”

牛潤田意識到他在引導自己,幹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出聲了。

倒也有些機變,不是那麽好牽著鼻子走的。

非暴力不合作,秦放鶴又豈會慣著他,當下環顧眾人,“這廝心虛,默認了!”

“混賬!”牛潤田終於沒忍住,大聲斥道,“休要顛倒黑白。老夫之心,昭昭可表日月,陛下明察秋毫,豈會相信爾等讒言!”

“你說見官不跪,那聖旨又如何!”秦放鶴根本不接他的話,將手向後一伸,袍袖猛地蕩開,“請聖旨!”

古永安聞言,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原來如此!

他立刻親自去取了聖旨來,一路小跑,“聖旨到!”

秦放鶴接了,沖牛潤田嘭一下展開,對曹萍等人道:“來啊,將此逆賊按下去!”

早在秦放鶴喊出“請聖旨”三個字時,牛潤田的氣焰便不那麽囂張了,而此時明晃晃的聖旨擺在面前,他近乎本能地自心底生出畏懼,才要跪下,可秦放鶴竟派人上來強按!

誰是逆賊?!

牛潤田急了,“老夫自己……”

主動跪和被動跪,差別可太大了,裏面可作的文章也太多了!

秦放鶴冷笑,一擡手,“跪!”

方才給你機會,你不自己跪;如今你想自己跪,我卻不依!

皇權加身,皇命在握,若還被人拿捏,不如辭官掛印!

至少此行,絕不容許有人在我跟前擺架子!

你傲?

那我就當眾掰斷你的脊梁,敲斷你的傲骨!

曹萍等人早就受夠了牛潤田的聒噪和花架子,得了這一聲,立刻就有兩個年輕力壯的衛士搶上前去,一腳踢在牛潤田的膝窩。

那廝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膝蓋骨和石板磚相碰,哢嚓有聲,令人牙酸。

牛潤田橫行一生,尤其這些年養尊處優,連地方官員都對他敬重有加,何曾吃過這般苦頭?當即胖臉發白,疼得眼前發黑。

曹萍等人也不管他,又順勢扭住胳膊往後一擰,另一人來鉗住他的後頸,用力將頭顱一把按到地上,“砰!”

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令牛潤田幾乎背過氣去,竟喊不出聲,爛泥一般癱著。

曹萍心滿意足,下手那幾人也嘿嘿發笑。

江南一帶多有豪商巨賈,成了氣候,等閑不將官員放在眼裏,各種陽奉陰違,早就想找個法治治了!

若能借此機會除去毒瘤,巡撫大人治下也能更省事些!

秦放鶴滿意地點點頭,再次當眾宣讀旨意。

怎麽說呢,苗瑞帶出的人,哪怕是文職,身上多多少少都沾點匪氣,畢竟此時西南那等窮山惡水之處,想要全身而退,沒點殺性是不成的。

宣讀完旨意,秦放鶴慢慢踱到牛潤田跟前,居高臨下,“陛下的旨意,你可聽清了?為查案,除了殺人,本官什麽都做得!”

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楚,“可明白?”

經過這麽一折騰,牛潤田的帽子掉了,發髻也散了,額頭上紅腫一塊,十分狼狽。

他慢慢撐著擡起頭來,眼中滿是屈辱,可接觸到秦放鶴帶著殺意的目光後,竟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不自覺挪開視線。

這個動作一出,牛潤田自己都楞住了。

多年來,他早已忘了何為敬畏,何為恐懼,這感覺令他陌生,令他不安。

“草民,明白……”

聲名赫赫的牛大官人,終於主動低下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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